2024 摇摆州巡礼收官——宾夕法尼亚
万众瞩目，看似要改变美国命运，震动全球格局的2024美国大选终于到了最终决定结果的选举日。但在选举日开票之前，先来送上迟到但还没错过的摇摆州盘点最终章——宾夕法尼亚。
四年前正是宾州在选后周六清晨的「翻蓝」，让拜登跨过当选的270张选举人票门槛，最终为混沌多变的20年大选一锤定音，确保拜登坐上总统宝座。四年之后，虽然民主党一方「换了天地」，却依然要和共和党的老面孔——特朗普在宾州一决高下。无论怎么分析，宾州形势都是2024年大选中绕不开的一个话题，基本上任何一方赢下宾州，就意味着宾夕法尼亚大街1600号已经近在咫尺。反之，输掉了宾州，可能白宫之梦也就基本破碎。
尽管我在威斯康星盘点文中讨论了为何威斯康星的政治重要性（尤其对于民主党候选人哈里斯来说）可能大于宾州，但不管如何，宾州始终是哈里斯和特朗普两大竞选团队言语和行动上最为重视的摇摆州。无论是最后时刻哈里斯在宾州一日四集会，还是民主党发动的数万志愿者挨个敲门拜票，还是特朗普反复巡回宾州各地，砸下上亿规模的广告投放，两党针对宾州七百万选民和19张选举人票的地毯式轰炸式操作，已经充分彰显了宾州在大选中的关键地位。
那么宾州为何如此重要？一方面是宾州在佛罗里达退出摇摆州队列后，是当前选举人票最多的摇摆州，赢下宾州的分量基本等同于同时赢下亚利桑那和威斯康星，使得宾州具备一劳永逸解决选战的能力。其二，从人口结构上来看，拥有东边的费城和西边的匹兹堡两大城市，大量富裕城郊和广大中部非城市农村地区的宾夕法尼亚，是当下美国全国政坛的一个缩影。民主党主导城市，拓展郊区地盘，吸引共和党原先的天然选民白人白领，而共和党不断蚕食民主党的工薪阶层选民，进一步拉大和民主党在农村地区的差距。换言之，宾州的选民结构变迁体现了两党差距仅为一个百分点的政治现实，让它完美契合美利坚合众国在2020年代选举的主旋律。
从纸面角度来看，宾州的选民构成和政治历史，意味着它应该在蓝墙中的民主党底色是仅次于密歇根州。拜登2020年在宾州赢了8万多票，比在密歇根赢得十五万票少，比在威斯康星赢得两万票多。相比于没有超级大城市压阵，白人人口占比最多的威斯康星，坐拥两大城市和庞大都会外渗区的宾州，理论上应该就是比威斯康星的底色更蓝。所以我才在之前的文章中把民主党赢下宾州列为必要但不充分条件。但理论分析永远只是一种假设，而在今年的实际选战中，双方竞选团队内部分析和有限的公开民调（注：威斯康星是著名民调黑洞，也是2020年民调误差最大的摇摆州）似乎都认为威斯康星应该是在向哈里斯一方倾斜，而宾州则是真正的五五开，悬念巨大。
或许是因为威斯康星戴恩郡麦迪逊市的人口爆炸增长，让威斯康星的民主党结构性挑战有所减缓，但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从出身宾州的拜登换成哈里斯，也许在微观层面产生了一定影响。在九月、十月的选战冲刺期间，不断有消息传出认为哈里斯在宾州的竞选策略可能存在问题，同时她有在拜登家乡宾州东北角，特别是在具有跨区域代表性的白人蓝领群体中面临大幅下滑的风险。虽然此类流言蜚语在每届大选中都不会缺席，实际参考意义有限。但哈里斯作为加州出身的黑人女性，确实可能有在宾州工人阶层水土不服的风险。
话不多说，直接进入宾州的盘点。
宾州政治历史
历史上宾州的政治属性和其他早期十三州类似，发生过多次的转移变化。19世纪初的几十年间，宾州一直是总统大选中的关键战场和风向标，都是和大选中不断变化的政治风向随之摇摆，几乎每一次都投给大选最终胜者。但内战后的八十年时间，如同大部分东北部地区邻州一样，宾州转型成了共和党的铁票仓。整整八十年时间内，从内战结束直到1936年罗斯福第二次当选总统在全国取得空前大胜之前，宾州从未在大选中支持民主党候选人。
不过，1936年大选是宾州政治历史上的一个分水岭，从那时起，宾州重回摇摆州队列，在接下来的八十年中，两党始终都把宾州作为选战中的一个重点攻略目标。相对而言，宾州在1992年前就和邻近的纽约一样，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略微偏向民主党的摇摆州，只在共和党大胜时投给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克林顿首次当选总统后，宾州开启了连续6届大选投给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蓝墙时代。在此期间，即便是输掉了大选的戈尔和克里，都尚在宾州取得了胜利。奥巴马08年和12年两次参选在宾州赢得都比较干脆利落，以至于2016年没有太多民主党觉得特朗普能赢下宾州。
但意外总在意料不到的时刻发生，2016年特朗普以4万多票的微弱优势爆冷战胜希拉里，击碎了民主党的蓝墙，成功凭借着蓝墙废墟入住了白宫。民主党在宾州的选战失利，还真不是因为希拉里不够重视。相较希拉里现如今已经被钉上耻辱柱的从未到访威斯康星之盲目自信行为，以及对密歇根的敷衍式关注等蜜汁操作，希拉里的团队其实在宾州倾注了大量时间和精力，不仅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在费城召开，最后的竞选集会也选在了宾州。所以，宾州的倒戈，绝不是民主党重视程度不足的问题，而是包括宾州在内的整个锈带出现的大规模选民重组（另一方面其实也证明了，希拉里其实去不去威斯康星可能也没啥区别——详见政治学著作 I’m here to ask for your vote。
2016年特朗普意外赢下宾州，建立起他在宾州广大农村地区取得压倒性优势，在郊区略有滑坡却投机拿下了宾州东北角数个蓝领重镇。城郊共和党选民即便当时对特朗普有所不满，却依然选择相信他一次（或者说不相信希拉里），导致民主党参院领导人舒默经典的 「每失去一个西宾州的蓝领选民，民主党能得到两个东南部的城郊白领选民」成了著名乌鸦嘴笑话。不过舒默的话也不能算全错，四年之后，尽管拜登本人蓝领背景色彩浓厚，又是宾州出身，长期被誉为宾州第三参议员，但最终拜登以8万票微弱优势翻盘宾州，主要靠的还是在费城和匹兹堡城郊取得重大进展。原先那些转投特朗普的奥巴马选民，拜登基本没能挽回，唯独在东北角自己的出生地斯克兰顿还挽回了部分老民主党选民的心。
到了24年，卷土重来势头凶猛的特朗普对上民主党的新候选人副总统哈里斯，宾州如何摇摆，究竟是复刻16还是重演20，大概率还是要取决于城郊选民是否继续转向，农村选民是否还会超高投票率支持特朗普这两大在其他摇摆州都非常普遍的要素。巧合的是，今年特朗普遇刺未遂，刚好也是发生在西宾州巴特勒郡，究竟这一系列变化和新变量将如何改变宾州的选情结果，应该还是从微观分析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
政治地理
按照四年前的划分，宾州可以拆解为七个地理单元，分别是费城、匹兹堡/阿利根尼郡、费城城郊、东北角、西部、中部、德裔区。传统上，共和党凭借宾夕法尼亚中部和费城城郊白领的支持和民主党的匹兹堡费城以及宾州西南角和东北角分庭抗礼。因此，有句形容宾州政治地理的俗语非常贴切——「左匹兹堡，右费城，中间是没有黑人的阿拉巴马」。
过去二十年内，民主党在宾州的政治力量都集中在东西两大城市，收编并开拓了原先作为共和党票仓的两大城市周边城郊并继续维持在东北角传统工人重镇的高支持度。而共和党一方，主要是靠对宾州广大中部农村小阿拉巴马地带和德裔主导的中南地区的绝对把控，再加上原先是民主党铁盘，因为环保气候变迁问题和民主党分道扬镳的宾州西南角转投共和党阵营，有着和民主党在宾州掰手腕的底气。
16年特朗普虽然在城郊地区受挫，但希拉里竞选团队对传统民主党工人蓝领选民，特别是宾州东北角的忽视，让特朗普成功地组建起一个新的政治联盟，颠覆了民主党的宾州「统治」 。20年拜登倒是花了很多力气去争取回蓝领选民，但最终赢宾州还是赢在城郊。考虑到民调中显示特朗普哈里斯两人几无差距，具体地域的情况分析，将会给选战提供一些还比较清晰的解读思路和观测角度。
费城
2020大选结果（拜登604175：特朗普132870），民主党净胜471305票。
2016大选结果（希拉里584016：特朗普108572），民主党净胜475444票。
费城毫无疑问是宾州民主党的最大票仓，是2016年前多个大选周期中民主党能够稳定战胜共和党的最大保障和基本票仓。不同于投票率出现明显滑坡的底特律和密尔沃基，16年大选中费城的出票率和希拉里的净胜票与12年的奥巴马比没有巨幅下滑，只是净胜票比奥巴马少了五千票（主要是因为特朗普比罗姆尼多获得了五千票）。所以希拉里在宾州失败的本质还是在城郊做的不够好，在农村做的太糟糕，问题并非出在费城之上。
2020年费城的大选结果再度证明了民主党在宾州所面临的挑战并非来自费城，赢下宾州与否现在并不直接取决于费城的结果。这当然不是说费城不重要，没了费城提供的近50万净胜票，民主党绝对赢不了整个宾州。但20年拜登在全州其他地区投票率都高涨，费城投票率停滞不前，甚至还因为特朗普支持率略微上涨在费城净胜票反而少了希拉里几千票的情况下依然赢下了宾州，说明对于民主党来说，决胜宾州的关键还是费城郊外的白领城郊和东北部的传统地盘是否跌破底线。
当然，对于民主党来说2020年在费城的支持率下滑算是个比较危险的信号。特朗普在劳工阶层，特别是拉丁裔劳工阶层中的支持率抬升，给特朗普在费城中增加了两万多选民。或许2020年因为疫情影响，费城有所异动，疫情后回归常态，但其他民调显示全国范围内大城市或许因移民问题又向共和党微弱红移的现象出现，费城是否会有类似的变动（或者说黑人男性选民的支持率明显波动），将会是今年大选中的一个X因素。
匹兹堡
2020大选结果（拜登430759：特朗普282913），民主党净胜147846票。
2016大选结果（希拉里367369：特朗普259590），民主党净胜107779票。
位于宾州西南的匹兹堡一向是除了费城外民主党在宾州的第二大稳固票仓。过去数年，许多进驻匹兹堡的新兴企业逐渐替代了匹兹堡作为钢铁之城的老工业城市特征，让匹兹堡和其他摈弃了民主党的宾州西南角郡县出现了较大分歧。
2020年大选中，和费城基本上保持2016年状态不一样，拜登在匹兹堡比希拉里多赢了4万票，以超过20个百分点的优势横扫匹兹堡，创下近代民主党人的优势之最。快进到四年后，哈里斯若想赢得宾州，基本需要维持甚至提升拜登在匹兹堡的净胜票优势。
费城城郊
2020大选结果，（拜登913304：特朗普620031），民主党净胜293273票。
2016大选结果，（希拉里742365：特朗普553758），民主党净胜188607票。
费城郊外的四大郊县（巴克斯、切斯特、特拉华、蒙哥马利）1992年以前是共和党铁票仓，但90年代以后随着共和党上层拥抱南方宗教保守势力，这些社会议题上持自由派立场的富裕城郊居民逐步开始向民主党一方转移。但到2012年时，尽管民主党已经能够稳定赢下特拉华和蒙哥马利这两个郡，切斯特和巴克斯县相对来说还保持着州内摇摆郡的地位（切斯特12年投给了罗姆尼）。特朗普时代显然大大加速了费城城郊的转型，2020年拜登基本兑现了希拉里16年没能在费城城郊做到的1换2策略，分别在蒙哥马利，切斯特，特拉华多赢了4，6，3.5个百分点，同时还以微弱优势赢下巴克斯郡。
拜登对比希拉里在费城城郊多出的十余万净胜票，为他翻蓝宾州奠定了基础。哈里斯在2024年想要延续辉煌，必须至少保持拜登在费城城郊的同等水平，甚至或许还需要超过才能抵消在其他白人蓝领重镇的选票流失。有意思的是，费城城郊的政治转向还有向更加郊外的几个远郊地带「输出革命」的趋势，东北部地区的北安普顿和利哈伊两县也分别转向支持拜登，位于德裔区、传统上是共和党重镇的兰开斯特和伯克斯县。今年宾州很重要的一个观察点，就是这种远郊的变化会不会持续，还是说特朗普已经成功为自己在这些地方完成止血。相应的，堕胎问题在这些社会议题上本就是自由派立场居多的城郊选民会发挥怎样的催票引导作用，也可能是整个全国人民都想要知道的微观趋势。
东北角
2020大选结果（拜登419631：特朗普480137），共和党净胜60506票。
2016大选结果（希拉里336845：特朗普422590）, 共和党净胜85745票。
东北角是2016年特朗普爆冷赢下宾州的直接导火索，特朗普成功通过经济民粹主义口号和移民问题宣传，把宾州东北角从一个给奥巴马提供了三万多净胜票的民主党优势地界一举转化为希拉里净负八万多票的问题地带。
2020年民主党本以为出生在宾州东北角的拜登能够帮助民主党挽回这些倒戈特朗普的蓝领选民，帮助民主党重新恢复在宾州优势地位。很遗憾的是，即便拜登自己的家乡拉克瓦纳县，相比希拉里只赢3个百分点的低迷表现，出现了明显回升（赢了9个点），但始终还是和奥巴马12年赢27个点的水平相差甚远。24年，随着民主党候选人换成没有地域优势的哈里斯，整个宾州东北角的政治动向将变得更为关键。指望哈里斯在这片地区进一步缩小差距肯定不现实，但民主党想保住宾州就必然要维持住在东北角的既定水平。倘若哈里斯真如传闻一样在东北角遭遇希拉里式滑铁卢，那特朗普赢下宾州重回白宫之路恐怕会是一马平川。
西部地区
2020大选结果（拜登366929：特朗普626048），共和党净胜259119票。
2016大选结果（希拉里307559：特朗普547551），共和党净胜239992票。
宾州西部地区除了最北边一直作为州内风向标的伊利县外，大体都是社会问题上比较保守，在经济问题上，因能源业的存在而较为倾向支持共和党的农村和蓝领选民。
过去，宾州西南角因煤炭钢铁工人众多，一度是民主党在宾州最大的票仓，新世纪后因为民主党拥抱环保主义，基本已经彻底红化沦为共和党票仓。希拉里在这一地区输得十分惨烈，拜登虽然少有好转，却依旧比16年在西部地区比希拉里多输了两万票。有趣的是，拜登恰好赢了宾州风向标伊利郡一个百分点，把这个郡从特朗普手中夺回，最终还真就是赢了宾州一个百分点。所以今年，还是得看伊利郡往哪里飘荡。
还有一点，特朗普差点遇刺的巴特勒郡就在宾州西部。事后特朗普又回到巴特勒举行集会。可能这场刺杀未遂时间随着时间推移，已经失去了政治敏感度，但对于案发现场的巴特勒郡与周边的宾州西部农村地区投票率会有什么影响，值得持续关注。
中部地区
2020大选结果（拜登217560：特朗普516732），共和党净胜299172票。
2016大选结果（希拉里182955：特朗普448048），共和党净胜265093票。
宾州中部地区不用太多讨论，这是一片仅有零星几个大学城作为点缀的红海，是共和党在宾州内优势最突出的区域。2020年特朗普成功从中部地区高出了3万多新的净胜票，2024年特朗普要赢宾州，继续挖掘中部「无黑人阿拉巴马」地区的选民潜力将非常关键。
德裔区
2020大选结果（拜登508863：特朗普720324），共和党净胜211461票。
2016大选结果（希拉里404959：特朗普630294），共和党净胜225335票。
德裔区指的是宾州中南部历史上由德裔移民主导的大片农村和远郊地区。除了宾州首府哈里斯堡外，这一地区没有太多比较突出的城市和城郊选民。历史上德裔区是宾州中意识形态比较保守，社会议题上比较坚定右派的一个区域。
不过，由于首府哈里斯堡的存在，德裔区20年出现了微弱的政治变革，特朗普原先16年22万多票的优势出现了小幅缩水。2022年中期选举中，民主党候选人大多在哈里斯堡和靠近费城城郊的兰开斯特郡表现优异。对特朗普在24年大选中的挑战，显然是能否维持过往在此地的高净胜票水准。
宾州选前形势
目前，几乎所有的民调都认为哈里斯和特朗普在宾州旗鼓相当，两大阵营谁能赢下宾州就能锁定总统。
在此情况下，部分地区层面的民调与全州民调趋于僵局的结果有所不同，显示哈里斯可能有小小的优势。有关地区，特别是国会选区层面民调的讨论2020年已经有过一次，这里姑且将其作为一个还算有用的参考因素。根据几个公开的民调显示，哈里斯在宾州第八国会选区微弱落后特朗普，在宾州第十国会选区比拜登表现还有所提升。倘若哈里斯在这两个白人蓝领数量可观的宾州摇摆国会选区表现稳定优异，那或许哈里斯是真正领跑的一方。
宾州的重要性，决定了候选人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并调整自己的政策立场来迎合州内的民意共识。四年前拜登还能表示公开反对扩大用水力压缩开采天然气(Fracking)这一技术的使用规模并赢得宾州，四年后认识到能源安全对选民无比重要的哈里斯，很快就改变了自己原先反对fracking的立场，改为基本支持。
在选举投票在即，过多讨论其他的各种因素也没有太大意义。静待选举结果是最好的选择。硬要通过观察开票流程来解读宾州走向的话，推荐重点在8点截止投票后观察费城城郊和第八国会选区的动向，到时候应该很快会对选情走向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
结语
盘点完宾州，今年的摇摆州系列也就此完结。相对于四年前有比较充分的时间，今年的系列更新比较晚，也比较着急，所以可能相对质量有所下滑，引起的关注也相对有限。28年如果还有选举的话，争取早点写完。晚些时候在按照惯例发布今年的观赛指南，当然着急的朋友可以先去听美轮美换选前最后一期播客。
欢迎在小宇宙、苹果 Podcast、Spotify、YouTube 或者其它泛用型播客客户端收听本期节目。
（本文作者王浩岚，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岚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