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将抵达他忠实的华盛顿」

新闻业有一句老话——报道新闻，而不是变成新闻的一部分。

但在距离大选只剩一两周的节骨眼上，美国东西海岸最有影响力的两家传统纸媒——《洛杉矶时报》和《华盛顿邮报》——再次把自己变成了新闻的一部分。

首先是西海岸的《洛杉矶时报》。

《洛杉矶时报》编委会在 10 月中旬公布了 2024 年选举中对地方和联邦候选人的背书，文章中写道：「说这可能是这一代人中最具影响力的选举一点也不夸张。」但在所有的背书中，却没有提到选票最上方的候选人——哈里斯或者特朗普。

据 Semafor 一周后报道，据该报的执行主编 Terry Tang 告知编委会成员（传统纸媒的执行主编只负责新闻采编部门，但《洛杉矶时报》过去几年经历数轮动荡之后，原本负责评论版的 Terry Tang 接任执行主编，同时负责新闻采编和评论版），2018年扮演「白衣骑士」收购了《洛杉矶时报》的华裔亿万富翁黄馨祥做出了决定，该报不会在今年的选举周期中为任何一位总统候选人背书。

这一报道引发了该报记者的强烈反弹，社论编辑 Mariel Garza 辞职以示抗议，另外两名编委会成员、普利策奖得主 Robert Greene 和 Karin Klein 也提交了辞呈。Garza 告诉《哥伦比亚新闻评论》：

「我辞职是因为我想明确表示，我不能接受 LA Times 保持沉默。在危险的时期，诚实的人需要站出来。这就是我站出来的方式。」

《洛杉矶时报》记者工会两百多名记者也签署了联名信，认为这种不透明的做法是破坏了读者的信任。

黄馨祥本人则在推特上「解释」说：

关于《洛杉矶时报》编辑委员会今年不提供总统选举背书有很多评论。让我来说明这个决定是如何做出的。编辑委员会得到机会起草一份事实分析，分析每位候选人在白宫任内的所有正面和负面政策，以及这些政策如何影响国家。此外，要求编委会提供他们对候选人在这次竞选中阐述的政策和计划的理解，以及这些政策和计划在未来四年可能对国家产生的影响。通过这种方式，随着这些清晰和无党派的信息并列展示，我们的读者可以决定谁值得担任未来四年的总统。编辑委员会没有采纳这个建议的路径，而是选择保持沉默，我接受了他们的决定。请#投票。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解释」获得了和黄馨祥同为南非移民的马斯克认为「有道理」。黄馨祥和马斯克之前友好的关系也被人再次注意到，除此之外，黄馨祥2017年据报还曾经试图寻求在特朗普政府中担任医保方面的高级职位。

但大部分记者觉得这根本「没道理」——Garza 对黄馨祥的评论回应说：「他在推文中描述的内容不是背书，也不是社论。」她还表示，自己并没有收到过做这种分析的任务。

The Wrap 报道称，《洛杉矶时报》原计划在背书哈里斯的同时，刊登一系列批评特朗普的评论，但这些评论也被黄馨祥一并阻止发表。

《纽约时报》10 月 26 日的报道，让这个闹剧变得更加荒谬。黄馨祥的女儿、31 岁的左翼政治活动家 Nika Soon-Shiong 向《纽约时报》记者表示，《洛杉矶时报》拒绝背书哈里斯是因为拜登-哈里斯政府支持以色列在加沙的战争。她在声明中说：

我们家族共同做出了不背书总统候选人的决定。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与这个过程。作为一个公开资助种族灭绝的国家的公民，同时作为一个经历过南非种族隔离的家庭，这次背书本是一个机会，可以驳斥对广泛针对记者和持续对儿童发动战争的辩解。

但黄馨祥本人则表示，他的女儿是在以个人身份表达自己的观点。Nika Soon-Shiong 在《洛杉矶时报》没有任何正式职务。

无独有偶，在美国东海岸的首都华盛顿，《华盛顿邮报》也经历了一场极其相似的风暴。

10 月 26 日周五中午，《华盛顿邮报》的新任 CEO Will Lewis 发表声明，宣布不会为总统候选人背书。他给出的官方「解释」是，这是《华盛顿邮报》回归 1976 年之前不为候选人背书的传统。

但据 NPR 报道，《华盛顿邮报》评论版主编 David Shipley 之前已经批准了准备背书哈里斯的社论，但这篇社论正在被《华盛顿邮报》的所有者、亚马逊的创始人 Jeff Bezos 审查。最终管理层决定不背书任何总统候选人，并向报纸的员工和读者宣布了这一决定。

同样，这一决定遭受了《华盛顿邮报》员工和读者的一致批评。报纸的特约编辑 Robert Kagan 宣布辞去编委会职务。广受欢迎的前任执行主编马丁·巴伦（Martin Baron）也在声明中严厉批评了这一决定，他说：

这是懦弱的表现，而民主成为了牺牲品。@realdonaldtrump 会将此视为进一步恐吓所有者 @jeffbezos（以及其他人）的机会。这个以勇气著称的机构却表现出令人不安的怯懦。

《华盛顿邮报》的读者在 Will Lewis 宣布不在背书的文章下写了超过三万条留言，绝大多数均为负面。

邮报评论版的 18 位专栏作家发表联名信批评这一决定是「可怕的错误」，并表示「现在正是这个机构表明其对民主价值观、法治和国际联盟的承诺的时刻，同时也要指出唐纳德·特朗普对这些构成的威胁 —— 这正是《华盛顿邮报》在 2016 年和 2020 年支持特朗普的对手时所强调的要点。」

而与评论版独立的新闻采编部门也将火力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华盛顿邮报》自己的报道也确认，不进行背书的决定来自贝佐斯本人。10 月 28 日周一，《华盛顿邮报》的头版头条就是一篇题为《特朗普扬言报复，一些亿万富翁和 CEO 们开始两面下注》的文章，描述包括贝佐斯、扎克伯格等人在内的富豪和商业领袖正在改变自己对特朗普的态度。《华盛顿邮报》的 TikTok 账户也发布视频解释了这一事件。

因揭露水门事件而闻名的邮报传奇记者 Bob Woodward 和 Carl Bernstein 也发表了措辞严厉的声明：

我们尊重社论版的传统独立性，但在 2024 年总统大选还有 12 天的关键时刻做出这个决定，这无视了华盛顿邮报自身大量的报道证据，这些证据都表明了唐纳德·特朗普对民主构成的威胁。在杰夫·贝索斯的所有权下，华盛顿邮报的新闻部门一直在利用其充足的资源，严格调查第二个特朗普总统任期可能对美国民主的未来造成的危险和损害，这使得这个决定更加令人惊讶和失望，尤其是在选举进程的如此后期。

Lewis 试图替自己的老板贝佐斯背下这口锅，他坚称不进行背书是自己的决定，他对 CNN 表示：「关于华盛顿邮报所有者在不发表总统候选人背书这一决定中所扮演角色的报道是不准确的。他没有收到、没有阅读、也没有对任何草稿发表意见。」

早已失去员工信任的 Lewis 说的话大概不会有人相信了。《纽约时报》的报道也显示 Lewis 曾经试图和 Shipley 一起向贝佐斯建议不要终止《华邮》对总统候选人进行背书的传统，但在被贝佐斯否决之后，Lewis 只能找理由解释这一决定。即便 Lewis 声明中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那贝佐斯也不需要对背书的草稿发送、阅读、发表意见才能做出决定。

和《洛杉矶时报》相比，《华盛顿邮报》最大的不同是——贝佐斯比黄馨祥更有钱，并且有一个愿意替自己背锅的下属。

如果排除一切外部因素，贝佐斯和黄馨祥的做法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决定背书谁、是否背书，本身就是报纸所有者的特权。通过拥有报纸来获得政治影响，是美国媒体上百年来的传统。